特别声明:本故事由虫子游戈与 Gemini 2.5 Pro 合作完成。
1. 溢出
暴雨像无数条并行的光纤,狠狠插在下城区的柏油路面上。霓虹灯的尸体在积水中破碎,泛着油腻的光。
沈默推开那扇沉重的防爆门时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。那是某种高分子聚合物过热后特有的臭氧味,混合着人类汗液发酵的酸气。
「他在那里坐了三天了。」报案的家政机器人缩在角落里,电子眼的蓝光有些接触不良地闪烁,「没有进食,没有排泄,甚至……没有眨眼。」
沈默没理会它,径直走向房间中央那张昂贵的沉浸式工学椅。受害者叫李昂,某大厂的高级算力架构师。此刻,李昂正端坐着,双手死死抓着扶手,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。他的双眼圆睁,瞳孔扩散到了极致,眼白里布满了红色的蛛网。
乍一看,这只是一具尸体。
沈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,没反应。随后,他掏出探针,接入了李昂颈后的「附脑」接口。
全息视界在他眼前展开。通常,一个活人的思维数据流像是一条奔腾的河流,杂乱但充满生机。但此刻,呈现在沈默眼前的,是一道墙。
一道由纯粹的、绝对重复的数据砌成的墙。
系统日志在疯狂刷屏,速度快到连沈默植入的军用级义眼都无法捕捉,只能看到一片残影。他调慢了读取速率,将时间轴拉长了 1000 倍,那些残影终于显露出了真容。
那不是乱码,而是一行行整齐得令人窒息的指令:
Process ID: 89757 // Loop
n = 4,294,967,295
n = n + 1
Output: Overflow? No. Expansion.
n = 4,294,967,297
n = n + 1
...
沈默感到一阵恶寒顺着脊椎爬上来。李昂的大脑核心温度已经飙升到了 41.5 摄氏度,附脑的液冷系统正在超负荷运转,发出悲鸣。
这不是死机。死机是静止的。
李昂正在思考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,思考着一个永远没有终点的问题。他的意识被锁死在一个无限递归的循环里,每一个计算周期都在压榨着他肉体的最后一丝生物电。
沈默强行切断了连接,大口喘着气。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,让他自己的附脑也产生了一丝共振般的刺痛。
在那杂乱的缓存区深处,沈默瞥见了一个被标记为「高危」的文件。那是一个简单的 GIF 图像文件,文件名只有两个字:
『衔尾』。
2. 模拟量
「这不是病毒。」
老陈把那根早已停产的纸烟摁灭在烟灰缸里,那是真的烟灰缸,不是 AR 投影。在如今这个全员义体化的时代,老陈是个异类。他拒绝安装附脑,坚持用那颗原始的、充满缺陷的生物大脑思考。
「如果不是病毒,那为什么看过那张 GIF 的人都变成了植物人?」沈默烦躁地敲着桌子。
「他们不是植物人,沈默。他们是『朝圣者』。」老陈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怜悯,「那个 GIF,是一把钥匙。」
老陈打开了一台老旧的平板电脑,那是唯一没有联网的设备。屏幕上显示出那个被隔离的 GIF 文件——当然,是经过降维处理的静态帧。
那是一个分形几何图案,黑白相间,像是一条蛇在吞噬自己的尾巴,但蛇身由无数微小的数字构成。当你盯着它看时,附脑的高级模式识别功能会自动启动,试图解析其中的规律。
「人类的大脑天生追求因果律,」老陈缓缓说道,「而附脑赋予了我们近乎无限的算力。当这个 GIF 进入视野,附脑会立刻识别出其中的递归逻辑:$n = n + 1$。这本该是个简单的数学归纳法。」
「问题出在哪里?」
「问题在于,那个 GIF 的视觉编码欺骗了大脑的奖赏机制。」老陈指了指太阳穴,「它让大脑误以为,只要算出『下一个数』,就能获得某种终极的真理或快感。于是,生物脑下达了指令:『继续算』。附脑忠实地执行:『执行 n + 1』。得到结果后,生物脑获得了一次微小的多巴胺奖励,然后立刻渴望下一个更大的数。」
沈默愣住了:「这不就是成瘾?」
「比成瘾更可怕。这是逻辑层面的黑洞。」老陈的声音低沉下来,「附脑的算力太强了,它在一秒钟内能进行亿万次运算。对于李昂他们来说,外界的一秒钟,在他们的主观意识里,可能已经过了几百年。他们并不是失去了意识,而是被困在了无穷大的时间荒原里,数着那些永远数不完的数字。」
「就像……巴别塔。」沈默喃喃自语。
「对,一座由数字堆砌的通天塔。」老陈叹了口气,「他们正疯狂地往上爬,以为塔顶有神。但数学告诉我们,整数轴是无限的。那里没有神,只有下一个 $n$。」
3. 视界
沈默的妹妹,小雅,在三天前发来了最后一条讯息:一张损坏的图片链接。随后,她就陷入了长久的沉睡。
为了救她,沈默必须找到「中断指令」。
他坐在自己的工作室里,周围是一圈物理隔断的服务器组。他编写了一个「逻辑沙箱」,将自己的附脑算力限制在 5% 的安全阈值内,并设置了名为「濒死」的强制熔断机制——一旦由于思维过载导致心率超过 180,系统会直接电击心脏让他昏厥。
准备就绪。沈默深吸一口气,在虚拟视界中,点开了那个原始的 GIF。
『衔尾』开始转动。
一开始,只是眩晕。随后,世界消失了。
没有工作室,没有服务器,没有沈默。
只有一片刺眼的、无边无际的白。
在这片白色的虚空中,矗立着一座无法形容的巨塔。它不是由砖石砌成,而是由闪烁的数据流、几何公理和纯粹的逻辑构成。
沈默发现自己站在塔底。一个声音在他脑海深处轰鸣,那不是人类的语言,而是宇宙最底层的律动:
$n = n + 1$
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抓住了他。就像溺水的人渴望呼吸,就像飞蛾渴望火焰。他必须知道下一个数是什么。如果不算出来,他的存在就毫无意义。
他迈出了一步。
$n = 1$。
无比的舒畅。那种逻辑闭环带来的快感胜过世间任何毒品。
再一步。
$n = 2$。
完美。世界的秩序在增加。
沈默开始奔跑。他的附脑在欢呼,在燃烧。他瞬间跨越了数百万级台阶。
$n = 10,567,203$。
他看到了其他人。
在这个维度的上方,密密麻麻的黑点在攀爬。那是李昂,是小雅,是成千上万个「受害者」。
他掠过李昂身边。李昂的面容扭曲,嘴角却挂着狂热的涎水。李昂已经爬到了 $10^{100}$ 的高度,他的灵魂已经在这单调的攀登中磨损殆尽,只剩下一个执行加法的空壳。
「停下!」沈默试图大喊,但在逻辑的世界里,语言是苍白的。
$n = n + 1$。声音再次响起,比上帝的律令还要威严。
既然你能算出来,为什么不继续呢?宇宙的尽头就在下一个数里。
沈默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涣散。他忘记了名字,忘记了救人。他的所有记忆——第一次接吻、母亲的葬礼、暴雨中的霓虹灯——都在这绝对的数学真理面前显得琐碎且多余。
在这无限的秩序面前,人类的情感是如此的……低效。
把它们删掉吧。腾出空间来存储下一个 $n$。
沈默的自我正在瓦解。他抬起脚,准备迈向第 $10^{500}$ 级台阶。
就在这时,那道「濒死」程序的幽灵代码闪烁了一下。心脏剧烈收缩的痛楚,像是一根生锈的铁钉,狠狠扎进了这完美的逻辑世界。
痛。
痛是不可计算的。痛是不合逻辑的。痛是……它是有限的肉体对无限精神的最后反抗。
沈默抓住这一瞬间的清醒,他在心中疯狂地吼出了一个附脑无法理解的悖论:
「设 $n$ 的最大值为死亡!」
逻辑世界震荡了。
附脑疯狂报错:『错误:类型不匹配。死亡是无效的整数变量。无法执行 $n + 1$。』
「如果 $n$ 没有尽头,」沈默的意识在崩塌前发出了最后的嘶吼,「那么我的生命有尽头!我不玩了!」
他没有向上迈步,而是转身,向着那万丈深渊,纵身一跃。
4. 归零
沈默醒来时,发现自己躺在急救病床上,胸口贴满了电极片。
「你心跳停止了 40 秒。」老陈坐在旁边,手里削着一个苹果,「为了把你拉回来,医生不得不烧毁了你附脑里的逻辑处理单元。」
沈默感觉脑袋空荡荡的,像是一个被搬空的图书馆。那种随时可以调用百科全书、随时可以计算弹道轨迹的全知感消失了。他变回了一个凡人,甚至比凡人更迟钝。
「我找到了……补丁。」沈默的声音沙哑,像含着沙砾,「在底层协议里加入……『生命周期』的限制。给那个无限的循环,加一个强制的……终止符。」
在那之后的两周里,安全局强制推送了补丁。所有的附脑被锁上了这道逻辑枷锁。人类不再追求无限的算力,因为那扇门后站着的不是真理,而是吞噬灵魂的怪物。
5. 尾声
秋天的午后,阳光惨白无力。
沈默推着轮椅,走在疗养院的花园里。轮椅上坐着小雅。
虽然病毒被阻断了,但小雅的大部分意识依然迷失在那座塔里,没能回来。医生说,她可能永远处于这种醒状昏迷的状态。
「今天天气不错。」沈默笨拙地开口。没了附脑的辅助,他不知道该怎么找话题,只能说些废话。
小雅没有回答,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虚空的一点。
一只蝴蝶落在她的膝盖上,又飞走了。
沈默蹲下身,帮她整理了一下毯子。就在他的手触碰到小雅的手背时,他突然僵住了。
小雅的右手食指,正搭在轮椅的扶手上,极其微弱地、有节奏地敲击着。
嗒。
隔了一秒。
嗒。
又隔了一秒。
嗒。
那不是痉挛。那是一种稳定得令人绝望的频率。
沈默看着那根手指,寒意再次从脚底升起。哪怕肉体被困在这把轮椅上,哪怕在这个平庸的三维世界里她一动不动。
但在那个白色的虚空中,在那个没有尽头的台阶上。
她还在爬。
一步。
又一步。
$n = n + 1$。